海外三十年,教习太极拳,不只维持了我的生计,更使推广中国式摔跤运动,创立现代手搏,从而弘扬中华文化的个人志向得偿所愿。
袁祖谋先生带领学员在埃菲尔铁塔下的战神广场习练太极拳。
明年是我投身体育事业六十周年,抚今追昔,我愈发感到自己的体育人生,得益于太极拳者良多。这篇小文,拟从理念与技术上,谈谈太极拳对我运动生涯的助益。
缘起体育宫
1958年,我考取上海体育学院预科摔跤班,同年成为上海市摔跤队专业运动员。当时,上海市摔跤队的训练场地设在原上海市体育宫,位于如今的黄陂北路人民大道口,现上海大剧院所在地。
那时,体育宫的主任是太极拳名家顾留馨老师;在体育宫训练的上海市武术队,享誉全国:傅钟文任武术队太极拳教练,运动员杨秉成多次蝉联全国太极拳冠军。
体育宫同时汇聚了各式太极拳名家,如杨式太极拳周元龙老师、陈式太极拳胡炳泉老师、孙式太极拳陈兴坤老师等。著名武术家王子平、蔡龙云、马岳梁等也时常造访体育宫,亲传技艺。
有幸与这些武术大师、太极拳名家在同一环境中生活与训练,受益匪浅,奠定了我终身从事体育运动的基础。
我在体育宫期间,太极拳大师们正尝试着规范太极推手,将其发展成为一项对抗性竞技武术运动。竞赛馆观众席后面的地板上,划着直径二米、三米,四米,直至五米的同心圆;较技双方在二米直径内搭手划圆示意后,开始竞赛,出界或摔倒失分,跌得越远,失分越多。
推手练习中,常见有人蹦蹦跳跳,我有些不理解,大师们解释说:二人在盘手过程中,一人出现重心偏斜时,另一方会趁机发劲,受力的一方往往会采取蹦跳方式来化解对方的劲力,以免摔倒或跌出更远。
我也好奇地与他们比试,但对他们制定的规则,总不能很好地适应。毕竟,对于一名在竞技中习惯了握抱与插搂的摔跤运动员,推手严守沾粘相随,技术仅限四正八法(掤捋挤按採挒肘靠)的竞赛规则,多少有些令人困惑。
针对上诉困惑,大师们介绍说:太极推手旨在检验较技双方以柔克刚、刚柔相济的能力,通过互相切磋,体验习练太极拳的乐趣,重在追求一种意境,而不只是输赢。
尽管当年不能完全理解大师们的竞技追求与项目创意,只要一有机会,我这名古典式摔跤运动员,总也悉心留意与关注着太极推手运动。幸运的是,很快我便从这一份用心中尝到了甜头。
一天午休时间,我经过武术训练房,正巧看到傅钟文老师和??冰茹在练习活步推手。只见两人搭手配合,进退间不停划圆,其中一只手始终粘贴在对方的肘关节处,这一情景顿时给了我极大的启发。
当日下午我们摔跤队实战训练,我的对手运动健将曹更生,是队内最出色的古典式摔跤运动员,刚荣获90公斤级全国冠军,而我时年19,体重74公斤。实战一开始,我就用左手牢牢地粘在他的右肘下,极力模仿着午间傅老师那种太极推手的粘肘手法。我的手法令曹极为不适,趁着对手的步法身法出现凌乱,我接连使出了几个漂亮的摔法。这样的表现,令我们的教练、在场的队友乃至我本人都觉十分惊奇,曹更是被摔得一头雾水。
此后,经进一步思考、总结与实践,将此种揉肘手法与相应摔技结合,逐步形成了我的技术特点与战术风格。在这一过程中,我个人的运动成绩进步很快,不久便成为了运动健将,取得了67公斤级全国第二的好成绩。1964年上海摔跤队仅保留自由式集训队,我改练自由式摔跤,我这种粘手揉肘手法很快地适应了技术转型,取得自由式74公斤全国冠军。
1966年文革开始,全国各地摔跤队有的下放,有的解散。1974年文革后期,全国各地摔跤队逐步恢复训练。上海恢复得较迟,直到1978、1979年,我才有机会和陈衡林一起,在上海体育宫开始着手组织青少年业余训练班。
得益于我从太极推手领悟到的手臂控制技法及战术风格,经严格训练,学员们进步很快,不久便赶上乃至超越了外省市专业队的水平。短短几年后,上海古典式摔跤队己是全国公认的一支强队。
催生现代手搏
1985年7月,我移居海外。当时,受功夫巨星李小龙、成龙及李连杰功夫片《少林寺》影响,全世界范围内正掀起一波习练中国功夫的热潮。
1987年我开始在巴黎传授中国式摔跤。法国是世界柔道运动强国,推广中国式摔跤难度很大。为吸引青少年练习中国式摔跤,我决定务必先让他们对中国式摔跤技术的实用性有所体认。为此,我制定了将拳脚攻防融汇到跤术修习中的独特训练方式。
在练习摔跤动作时,一方以脚踢或拳击进攻,另一方则以跤技反击。具体来说,防踢法,可运用闪展腾挪的步形身法,破坏对手使用腿法所需的距离,同时利用对方起脚时重心不稳摔倒对方;防拳法,则借鉴太极推手的战法,双手粘贴对手拳面,破坏拳的威力,继而以插搂、倒臂接臂及下潜等方法贴近对方以施展跤技。
经过一定时间的探索和实践,我依据中华武术“远打近摔、以技服人、以巧制胜、以柔克刚、刚柔相济”的竞技理念,将格斗技术的踢、打、摔、拿揉合在一起,实施远踢、近打与贴身摔。掌握了踢、打、摔、拿(中国式摔跤跤衣褡裢的揪拿法)、闪展腾挪这五种技法相生相克的基本规律,训练方法也渐趋成熟。依照现代体育竞技规范,在采取进一步保护措施的同时,我舍弃了部分易于伤人的踢打技术,在中国式摔跤竞赛规则基础上,增添新规,推创出了新的竞技武术运动形式——现代手搏。
在推创现代手搏运动的初期,学员们对“远打”“近摔”二者间的衔接把握不好。不是“打”时忘记了“摔”,便是“摔”时两人互插或揪拿跤衣后形成僵持的顶牛状,全然将“打”抛在了脑后。
无疑,唯有解决好竞技实战中出现的上述问题,现代手搏运动才有可能上升到一个更高的层次。正当我为此苦恼之际,大师们当年创建太极推手竞技的理念在我耳边再度响起:太极推手旨在检验较技双方以柔克刚、刚柔相济的能力,通过互相切磋,体验习练太极拳的乐趣,重在追求一种意境,而不只是输赢。
于是,我旗帜鲜明地提出,在现代手搏运动的修习中,习练者必须深刻领会并始终遵守“不以粗野和蛮力相搏”的精神信条。有了这样的体认,踢打与摔拿间顺畅的联接技巧、快速灵敏的运动风尚,才有可能在现代手搏的竞技实践中得以体现。
基于上述认识,我在太极推手竞技理念与技法启发下,结合自己长期的竞技运动实践,创建了一种融合了多种武术技法的实战练习方法:双方交手,原则上,恪守沾连粘随,除使用摔技顺势瞬间外,不得抓握、搂抱对方;技术上,开放各种摔跌技巧。如摔技动作未完成,则必须立即恢复沾连粘随状态;使用抱腿技术应一气呵成,停顿时长不得超过两秒。如未能完成,应立即恢复沾连沾随状态;禁止采用包含双肘紧夹、含胸低头及撅屁股在内的低站立姿势;不得自己不进攻也不让别人进攻,五秒钟没有进攻即为消极,十五秒钟双方没有技术得分,则给予消极处理。
手搏运动修习者在相搏项目较量中
身着太极服的学员在对抗练习中体会太极拳运动的趣旨
实践证明,此种对抗练习形式很受欢迎,学员进步显著。良好的安全性,使之特别适合在少年儿童、初学者及中老年人群中开展。随着竞赛规则的进一步完善,现代手搏运动的初级竞技项目——相搏——应运而生。
巴黎市长杯
为弘扬蕴含中华传统文化内涵的中国式摔跤,1992年在巴黎市长希拉克和一些有识之士的支持和参与下,我创办了巴黎市长杯中国式摔跤国际邀请赛这一国际交流平台,每两年在东西文化交流中心巴黎举行。
2001年9月,我举办了中国跤和现代手搏培训班,吸引了地中海周边一些国家的学员参加。翌年,国际手搏联合会在法国注册成立,当年即成功举办了首届手搏国际邀请赛。法国各地及周边和北非一些国家,包括中国一支队伍参赛,初试成功。2003年底的第六届巴黎巿长杯中国式摔跤国际邀请赛更名为巴黎巿长杯中国式摔跤•手搏国际邀请赛。从此现代手搏成为了巴黎市长杯的正式比赛项目。
2003年筹备第六届巴黎市长杯中国式摔跤国际邀请赛时,正值中法文化交流活动的法国中国年。我发现在法国中国文化年的正式交流项目中缺少体育项目。鉴于中国式摔跤和太极拳在中法文化民间交流中业已取得的成果,我提请法方组办机构,将这两个项目的活动列为文化年交流项目。我的提议很快得到了中国驻法国使馆文化处领导的赞赏,遂将第六届巴黎市长杯中国式摔跤·手搏国际邀请赛指定为法国中国文化年活动内容。
亲率弟子登台献艺,是袁祖谋先生推广现代手搏运动的重要途径。以上图片均摄于巴黎贝西体育馆的大型年度武道运动晚会。
为表彰我在法国推广中国文化的努力,2010年胡锦涛主席访法国期间,作为华人代表,我受到了胡主席的亲切接见。2013年4月19日,法国政府举行仪式,授予我“国家青年与体育金质勋章”。
相搏,作为与太极推手一脉相承的武术竞技项目,继第十、十一届巴黎市长杯增设为表演项目后,成为了第十二届巴黎杯中国式摔跤·手搏国际邀请赛正式竞赛项目。至此,以中国式摔跤为基础的,包含相搏、跤术及手搏三个竞技项目在内的现代手搏运动竞技体系基本确立。
新华社资深记者王俊璞先生,在回顾巴黎市长杯赛事过往20多年的历程时,精辟地指出:现代手搏是武术与中国式摔跤之间的一座桥梁。
在近60年的体育生涯中,我时常对人说:“中华武术,理论在太极,竞技在摔跤。”这一认识,源于并始终指导着我一生的竞技运动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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